王宗濤
在我兒時的記憶里,小孩子對過年的企盼和內心的興奮,大抵都是自臘八節那天起便愈加強烈。放學路上,小伙伴們忘卻了臘冬的嚴寒,一路蹦蹦跳跳,嘴里不停唱著:“初八,吃臘八,吃了臘八過年啦!”歡喜之情流露在一張張稚嫩的臉上。
臘月二十八晚上,村里各家開始鹵菜了,誘人的肉香不時地透過窗戶飄出來,讓人垂涎欲滴。我的母親身體不好,父親卻廚藝甚佳,鹵菜的活每年都是他包攬了。鹵菜時,我們姊妹幾個爭相往狹小的廚房里鉆,搶著去灶臺旁幫忙添火,為的就是親眼看下父親怎樣鹵菜,過個眼癮,滿足下嗅覺的欲望。父親看到我們的饞樣,并沒有斥責我們在廚房礙手礙腳影響他干活,反而微微一笑,一臉開心地展示著他的廚藝,邊忙著邊給我們講著鹵菜的工序。鹵菜需要的時間較長,不覺已到半夜,守候在灶旁的我們早已困意上涌,睡意蒙眬,這時父親會習慣性地賞我們每人一小塊鹵熟的瘦肉或帶肉的骨頭。美味的誘惑是無法抵擋的,我們一下子睡意全無,滿心歡喜地慢慢品嘗父親這一特別的“恩賜”。吃完,我們姊妹幾個心滿意足地去睡了,父親依然獨自在廚房忙活著,直到凌晨。
到了年三十兒,全家起了個大早,把屋里屋外齊齊打掃干凈,就張羅著貼春聯、窗花、掛紅燈籠。忙著忙著,村里的鞭炮聲便接連三地響了起來,性急的人家已開始吃團圓飯了,快樂的春節正式開場了!團圓飯很豐盛,家里的小方桌擺得滿滿當當。飯前,父親總是要簡單地回顧一下過去一年家里的變化,并提出我們家新一年的奮斗目標,讓我們幼小的心里粗淺地感覺到新年是對舊年的總結,亦是一切美好的開端。只等父親一聲動筷的令下,我們便迫不及待地開始享受滿桌的“美味佳肴”。父親酒喝得有點興奮時,還會讓我們兄弟幾個“大膽”地嘗一小口葡萄酒,說是從小鍛煉酒量。至今我還依稀記得,有一年春節吃團圓飯時,我們五兄弟因為貪杯全都喝醉了,有的站不穩,有的手舞足蹈,有的直往墻上爬,惹得父親、母親和姐姐在一旁大笑。
除夕夜照例是要守歲的。晚上在家陪父母看了會兒中央電視臺的春節聯歡晚會,就有小伙伴們喊我們出去耍了。彼時,父母們通常是懶得管我們,任我們“放縱”的,這也是我們一年中玩得最瘋狂的一次。我們從前院跑到后院,從東家跑到西家,放鞭炮、蕩秋千、玩“殺羊兒”、打斗雞、駕飛機、跳木馬、打沙包游戲……直到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時才各散回家。時鐘剛指向十二時,村里村外頓時鞭炮齊鳴,此起彼伏,震天動地,直響到天明,整個村莊都籠罩在一片煙霧之中,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火炮味,更是濃濃的年的味道。
大年初一,天剛擦亮,我們迫不及待地換上了新衣,母親在灶下添火燒水煮餃子,父親早已籠了一盆紅紅的炭火,放在堂屋中間,寄寓著新的一年我們家的日子愈加紅紅火火。匆匆吃罷早飯,我們姊妹6個站成一排,齊刷刷地跪下給父母拜年,父親樂呵呵地從口袋里取出早已準備好的壓歲錢分發給我們。接著,我們上門給村里本家族的長輩們拜年,家家都很熱情,處處歡聲笑語,人人臉上都洋溢著新年的喜悅,一圈下來,口袋里裝滿了瓜子、花生、糖果,還有長輩們給的多少不一的壓歲錢。也是從初一開始,我們每天拿上“認請”忙著拜年,由于我家親戚多,不僅腿腳不得閑,吃飯也像趕場,剛從那家的飯桌上起來,又坐在這家的飯桌前,肚子一天撐得飽飽的,直到初七八才結束,我們在累并快樂的感覺中品味著年的味道。
正月十二,舉行了傳統的出燈儀式后,村文藝隊巡演正式開場。白天先是繞村游行到集鎮上機關單位、沿街商戶、外村知名大戶人家演出討彩。一路上,鑼鼓喧天,彩旗飄揚,隊伍浩浩蕩蕩。前面車拉著演員邊緩緩行駛,邊走邊舞,后面是簇擁而來一路緊跟的觀眾,遠看黑壓壓一片,鑼鼓聲、唱花鼓戲的聲、人們的嬉笑聲、小孩的喊叫聲等夾雜在一起,熱鬧非凡!不過,我們最愛看的還是晚上在村里;皙{子了。一群精壯,身手敏捷的小伙子兩人一組輪番披著獅子,伴隨節奏時緊時慢的鏗鏘的鼓點,在各家庭院里奔騰跳躍,威風八面。而圍觀的群眾則用花筒對著火獅子進行隨意噴放,火花四濺,五顏六色,絢爛多姿,令人眼花繚亂。獅子隨鼓樂翻滾,上下翻飛,一方面是躲避飛來的火星,一方面按照規定動作舞動,煞是精彩。有的村民家的院壩小,圍觀的觀眾擠得密不透風,獅子猛一撲或躲閃火炮和花筒噴射的火花時,人群忽然往后一擠,便有人被擠得嘰里呱啦地叫起來,站在最后排院壩坎邊上的人常常被直接擠倒在地,被擠得掉下旁側糞池的事也是有過的。我們的村子很大,按規矩要不漏一戶,家家要鳴炮迎接,獅子常常要玩連續幾個晚上,而且基本上都玩到快天明。那幾日,我們好似也沒有瞌睡,跟著演出的隊伍走家串戶,當起了忠實的觀眾,享受著春節最后的“瘋狂”。
如今生活條件日趨向好,物質愈來愈豐富,過年的習俗也在悄悄地改變著,我盼望過年的心情再也沒有先前那么強烈了。但是那濃濃的鄉情和親情,村民們樸實無華的生活態度,那濃濃的年味卻長久地銘刻在我的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