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龍
初識“新城皂莢樹”,是在20世紀的80年代初。我從松壩鄉進安康城開會,受岳母委托去尋她堂姐,便由老城的“三干會”舊址出了城壕堰,跨過大片菜地而進新城北門,去找一個叫做“皂莢樹下”的地名。在安師探得方位即向東行,過地委黨校,再經一片田地,就看到南山排洪渠西邊聳立著一棵樹冠能遮一大院房子的皂莢樹。
那次經歷,兩大收獲:一是看到了此生所見最大的皂莢樹;二是得知新城的“城市”東界在文廟,廟東屬郊區,過了南山排洪渠就是農村。而這棵長在南山排洪渠西岸上的皂莢樹,身軀屬城郊,而樹枝護蔭的渠東姨家便是農村。那時,城鄉差異巨大,城里的市民、城郊的菜農、農村的農民因經濟條件不同,社會身份便懸珠到不得婚配的嚴重程度。
因而,居于城郊、護蔭農村,又在新城一帶占據樹王地位的這棵皂莢樹,其身世既顯赫又尷尬。顯赫在,一聲“新城皂莢樹”,便是老少皆知;尷尬在,樹蔭影響了菜地、麥地的收成,菜農、農民都不喜歡。當年曾被砍了主枝,導致這顆巨冠之樹于身軀一丈開外失了正身,只留三個分岔和七個分枝,老年人為了護樹,就拿這事說事:樹長百年就成神了。
1983年7月31日,安康城遭滅頂洪災,“皂角樹下”雖沒被掩,但因南山排洪渠上游的山洪泥石流襲擊,導致渠系多處水毀,但這一帶卻安然無恙。老百姓說多虧神樹護佑,查災干部看后明白:因為皂莢樹的根系發達、根條細密,有著“樹冠遮陰一丈,樹根護士百尺”的功效,因而這方圓半里范圍地未毀、房未倒、人未忘,成了真正的“安寧康泰”之地。
于是,人們在樹下修了臺子以護樹身,干脆空了樹下之地不再耕種以護樹根,并于災后重修南山排洪渠時架了小橋以利行人,還在渠坎修了臺階以便周圍群眾就著皂角在水中搓洗衣物。每逢傍晚,一渠兩邊的人們端著飯碗在此聊天,乘涼,視為樂事。時常便有的樹下開會、演戲、放電影和打乒乓、玩游戲,在男女老少的生命中都留下了不少的美好記憶。因而,這棵“救命樹”,也稱“開心樹”,進而被遠方游子稱為“高井村的村魂”。
土地到戶后,這棵長在李延福家門口的大樹,就歸他家看護。那時,他家是三間平房,似乎與這樹沒啥矛。后來,眼看別人蓋起了樓房,他家卻因樹枝遮擋,既賣不成宅基,又建不成新樓。直到2015年,李延福年已六旬,才想出一個辦法:退后幾米,再縮幾米,蓋個橢圓形房子。于是,朿家橋的巷子口,就有了這個半圓樓。不知情者以為是刻意設計的造型,知情人才知其是為了人樹共用空間。
建房的同時,李延福以皂莢樹為中心,把門前院巴的一半建成了花園,且砌了護坎。別人說不好看,他看到:再沒有樹根裸露,也不再有人接近樹身了,這項給皂莢樹做的土建工程,讓他和家人打心眼里高興。
時過兩年,他見樹身起了白色花斑,樹葉發黃變干,趕緊澆水,卻不管用,就請專家來看。這一看,發現了大問題:樹身因當年匪軍所砍主枝而腐敗生蟲,年長而久,身軀已空。他們搭梯子上去,掏了兩天,掏出兩人合圍的巨洞,才把腐物雜質清凈,給樹洞口加了鐵蓋,給樹身打了鐵箍,給樹枝支了鋼架,再施以營養、治了病蟲,才使這古木煥發青春,生機蓬發。
直到大前年,安康市住建局來給古樹名木掛牌,李延福才知道:這樹是二級保護對象,樹齡已超過300年。也是這次的仔細測量,他才記住了這樹的基本數據:樹高11米,樹圍3.35米,東西冠闊12.9米,南北冠闊10.2米。后來,他慢慢知道了它的藥用價值,以及植物學、文學中的許多描述。在與這樹共生的歲月中,他既感到這人格化的大樹已成精神伙伴,又感到周邊眾人的生活已與這樹相融了。
我與這皂莢樹親近,是因市政格局變化,在這里修了寬闊的高井路。因而,遷居廣電小區的我,早晚到此走路鍛煉,便可時常在對面看看樹,偶爾到村下歇口氣。昨天傍晚路過時,見這橢圓形樓房下的“古樹銘軒商行”和棋牌室的中老年客人不少,樹下還有聊天的、拍照的,我就過來湊熱鬧。一位女鄰居和李延福開玩笑:大樹大材,要發大財!李延福沒有回話,只是微笑著仰望樹冠,望出了滿目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