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開云
近讀作家王婭莉的散文集《只此青綠》,一股濃郁的憂患意識撲面而來,作者徜徉于城市與農村之間,她一直在思考,鄉村究竟如何振興,農村非物質文化遺產如何傳承,作為從農村走出來的一名有良知的知識分子,她時刻在想著自己的責任和擔當,一顆赤子之心浸潤在通透綿邈的文字之中。
憂患意識的內涵。憂患是我國古典詩文的基調。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已跳動著“殷鑒不遠,在夏后之世”的憂患之聲。從屈原憂憤的長吟,到近代文人們悲憤的歌唱,無不是以憂患始,以憂患終。對國家命運的擔心憂慮,對黎民百姓的憂戚和同情,對人生的關切和思考,傳達出一種強烈的人文精神。這種憂患意識,像一根紅線,千百年來貫穿于古典詩文之中。
《易·系辭傳》云:“作易者,其有憂患乎?”應該有憂患,因為古人在思考人間的吉兇禍同人們行為之間的關系,古人已經認識到人必須對自己行為負責的使命感。人類的憂患意識是與生俱來的,只要有生命存在,就有對生命的威脅,有威脅就會產生憂患。人類除了對自然危害的憂患,還有對自身生存的社會環境條件的憂患,這種憂患是雙向的,即所謂的憂國憂民。
“詩言志,歌詠言”,古代人文知識分子的人生志向就是“濟蒼生”“安社稷”,就是“以天下為己任。”從屈原的《離騷》到杜甫的《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到林則徐的《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都抒發了這種人生的遠大抱負。這種以天下為己任的人生價值選擇,是知識分子對國家自覺的使命意識的體現。因此,文人們的憂患意識,源出于他們的使命意識和現實的沖突。憂患也是良知、敏感、道義等的綜合體現。
憂患意識就是安不忘;蚓影菜嘉5囊庾R。它是發源于殷周、滲透于儒家思想的淵源至深的文化傳統和積極進取的民族精神,是有識之士從實踐中升華出來的一種憂國憂民的思想意識。這種思想意識以危機感為基礎,寄托著以天下為己任的社會責任感和強烈的歷史使命感,體現了一種勇于擔當的人文精神。
濃濃的鄉愁。作為一個有良知的知識分子,王婭莉敏銳地捕捉到了現實生活中存在的某些隱患和矛盾沖突,書中憂患意識的表現之一是就是鄉愁。正如作者在《恒口的雪花白與海棠紅》中所言“中國土地的廣袤,吸引著一批批探索者,也催生了中國文化中永遠的鄉愁”。眷戀故鄉和懷鄉思歸之情是全人類共同的文化心理。從不同的角度遙望故鄉,即使只見青山一發,碧水一線,也能撫慰遠遷異鄉人的九曲回腸!段液屠霞腋糁挠辍繁憩F的是一種孤獨的鄉愁,隨著城市化步伐的加快,老家人大多搬遷走了,剩下的可謂寥寥無幾。“一棟充滿了歡笑,吵鬧的房子竟然隨著日往月來而逐漸傾頹,一個光滑平整的院落竟然被野草毫不商量地占據,人生活的點點滴滴竟然慢慢地蒸發了。”她在《我們的鄉村》中寫道:“我總覺得,我們向鄉村學習的,還有很多很多,那種沉淀在黃土地里的生命體驗,不應該隨著人群的減少而完全消失”。人走了,地荒了,房子長草了,鄉村如何興盛,非物質文化遺產誰來傳承,問題多多,沒有答案,作者憂心忡忡。真是“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正因為如此,蘭澗書屋應該是作者心靈的棲息地,也是靈魂的最大慰藉。用作者自己的話“也為了在渺茫的人世間尋找一種精神依托”。
淡淡的哀傷。憂患意識的另一種表現就是哀傷。在《小鎮雙龍》中寫道:“近年來,農村留守兒童教育現狀堪憂。”的確,孩子們的生理及心理健康問題,孩子們的生存環境及安全等最讓人揪心感傷,關乎下一代人的健康成長。在《鄉村的葬禮》中說:“一個鄉村老人的去世,代表過去生活的那部分又缺了一個角,我心里有些莫名的悲傷。”《魂歸故土》的結尾,“我把這件事記下來,也許這樣,城市的嘈雜與喧囂就不會侵蝕到我們靈魂的根。”拜祭亡魂,尋根問祖,普通的事,普通的人,短小的語句既懷舊感傷又凄惻哀婉,女老師菩薩之心可見。《尋根記——記王家祠堂》,父親不愿去祠堂,有內心的憂傷也是硬傷,沒有兒子,家譜斷了,作者把這件事記下來,難道就沒有自己內心的感傷?在《我和老家隔著的雨》中寫道:“村里剩下唯一一條狗,它的叫聲在空曠的院落里回蕩。”人走了,狗不忍離去,狗還能等回主人嗎?通過狗的不離不棄,哀傷人生聚難別易,別后難見,真有點“悲莫悲兮生別離”的酸楚。見花落淚、見鳥驚心的多愁善感既是詩人的特性,也是王婭莉散文的情感特征,王婭莉老師就是一個率性的飽含人文精神的詩意女子。這種詩意,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詩意,在《只此青綠》散文集中,我們可以發現這種文化意識隱藏在故土家園中,隱藏在山水暢游中。古人登高臨遠,慨嘆自身及國家命運,成為千百年來中國文章的主題。王婭莉所寫的山水,將古詩意境化入尋常語言,看似隨意,實則用心。使她跨越了一般的山水審美,進入到古代文化層面的審美,也進入到千古文人的悲憫情懷。
這種悲憫情懷,就是通過筆下的精妙文章,由衷地哀嘆他人的不幸,又設身處地去感受他人的苦難,并將普通人的生存體驗聚合起來,傳出一種時代的哀聲。它所抒發的情感特征和文化精神,使王婭莉老師的散文進入到一個較高的美學境界。
浩大而又深沉的憂患意識,作為我國代代相傳的深層文化心理結構,決定了我國詩文的調子,它往往不以作者的主觀意志為轉移,難怪詩人杜甫有“愁極本憑詩遣興,詩成吟誦轉凄涼”的深沉感慨。這種深沉的感慨在王婭莉老師的文章里隨處可見,這是難能可貴的,更是值得點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