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祖金
習慣了都市喧囂和快節奏的生活,我猜許多人退休后都有這樣一個夢想:在深山有一處居所,竹林青郁,松風搖曳,溪水正空蒙,推窗可見月;月在水上,影影綽綽,心間淡然,晝眠可聽雨,夜坐可聽風;醉飲湖上,不知天在水,抑或水在天,只見滿船清夢壓星河。日間聽風看雨,侍花弄水,品茶斗酒,在清風明月間,將生活過得如詩如禪。
若論起山居生活,詩人王維當是心歸于寂然山水的代表。在唐朝,最文藝的居所,我猜名單上定有輞川別業。輞川位于今日藍田,輞川別業原為宋之問的輞川山莊,后人在它的基礎上進行改建,就成了王維之輞川。王維在《輞川集序》中提到:“余別業在輞川山谷,其游止有孟城坳,華子剛,文杏館,斤竹嶺,鹿柴,木蘭柴,茱萸沜,宮槐陌,臨湖亭,南垞,欹湖,柳浪,欒家瀨,金屑泉,白石灘,北垞,竹里館,辛夷塢,漆園,椒園等。”每一處都是詩情畫意,怡紅快綠。
今日的輞川,雖然已經不見當日勝景,但從王維流傳下的詩文、畫作之中依然可以窺見當時的景況。“文杏裁為梁,香茅結為宇”是文杏館;“明流紆且直,綠筱密復深”是斤竹嶺;“蒼蒼落日時,鳥聲亂溪水”是木蘭柴;“結實紅且綠,復如花更開”是茱萸沜;“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是鹿柴;“空闊湖水廣,青熒天色同”是欹湖;“清淺白石灘,綠蒲向堪把”是白石灘;“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是辛夷塢;“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是竹里館。居于這樣的山林毓秀之地,靜聽空山蟬鳴,閑看小階落花,行到水窮,坐看云起,必是凡心所向,素履之往。
《唐才子傳》中記載,王維自妻子逝世之后,便獨居輞川,蔬食素衣,每日與三五摯友游歷覽勝、賦詩為興,彈琴飲酒,自得其樂。在他的筆下,每一個節令,每一個昏晨,都美得不可方物。
顧城說,中國文化最美的地方在于,它自生,你不去管它。想要這樣天然的自生,就需要有一顆淡然之心。王維居于輞川的靈山秀水之間,便淡然若此,空靈如同坐禪。悠然之間,山,水,人,與詩自然渾融,這也難怪后世稱他為“詩佛”。
讀王維的詩,如飲中國茶,清淡如水,卻有回甘。那些通俗易懂卻又朗朗上口的詩句,無一不蘊含著滿滿的畫面感。而且其間無人我是非,無喜怒哀樂,在云淡風輕之間,恍若脫離人世的煙火。
最令人驚嘆的是王維的畫如同其詩,亦是寂然如禪。王維曾有這樣一句自嘲之語,“當代謬詞客,前身應畫師”。雖是解嘲之語,卻是貼切。后世的蘇軾極為推崇王維,稱其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觀王維之畫,“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聲色意形,自然而然鋪于紙上。王維,字摩詰。摩詰,在梵語中便是無塵垢的意思,而王維的心性也確實不負摩詰二字,他性無塵垢,心有山水,在他的畫紙上,寂寂空山,水流花謝,都靈氣盎然。后世錢鐘書更稱他為“盛唐畫壇第一把交椅”。正因王維以文人之心作畫,佐以禪心,所作之山水也因此變得縹緲,如有韻致,如畫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