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龍成
很少見到如此簡陋的公共文化場所:四間廢棄的鐵路道班用房,一塊與四間平房正墻面積相當、位于鐵路隧道邊上的斷崖石壁,布置著供人參觀學習的基本內容。然而,走進嵐皋縣大道河鎮的“三線精神教育基地”,看著房前這座橫跨山谷的鐵路橋所通過的高大秦嶺,及其身下寬闊的漢江,對面巍峨的巴山,我不由自主地連連贊嘆:這樣的融合性場景,方顯大千世界,才是情景再現!
四間工房,從正門進入的三間,原為堂屋和臥房,現在改為展館:中間為基地概況,用圖片和文字介紹了“三線建設”和襄渝鐵路、陽安鐵路簡況,以及嵐皋縣投入鐵路建設的基本情況;西屋為實景室,復原了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期鐵路建設者的生活、學習場景;東屋為紀念室,珍藏著當年的鐵道兵、學生兵、民兵戰士及其后人所捐的生產、生活、學習用品和各類獎品、紀念品。
于東山墻開門的那一間,原為廚房和餐廳,現在避為供人參觀使用的工具室、槍械室兩個小間。工具室里有當年的手推車、架子車等大型工具,最搶眼的卻是貼在墻上的舊報紙,那發黃的文字和意氣風發的圖片,讓人看后很有代入感。槍械室里存放著當年民兵訓練用的自制步槍,那黃生生的木質槍身、銀燦燦的刺刀,十分逼真地顯示出民兵戰士勞武結合、能文能武的勃勃英姿。
房子東側的空地邊,便是小米溪隧道。人工鑿下的斷崖是一面立茬茬的石壁,正中的門洞是黑乎乎乎的隧道,左邊的墻體較窄無法利用,右邊的墻體高寬各有十來米,做了紀念墻,鑲嵌著21位烈士的紀念牌。
鐵路邊的廢棄水泥板告訴我們:這里曾有一個值班室,是當年守護民兵的崗哨。因為這是一個隧道群,僅千米以上的隧道有三道,其中最長的達4720米。加之地質地形復雜,守護任務艱巨,長達二十年間這里均有工人晝夜巡道、民兵日夜值崗。
從鄉鎮領導崗位退居二線的鐘新軍,是“三線精神教育基地”的志愿者。此時,他正在給那些一米見方的紀念牌擦洗灰塵。我向他打了聲招呼,便退后三步,恭恭敬敬地站立在烈日之下,脫下草帽,放下手機,向烈士們三鞠躬。然后,走近紀念墻,將他們一一銘記心中:
顧興武、王德才、侯克彬……
我詢問:為什么都是鐵道兵?鐘新軍解釋:部隊將犧牲的戰士集中到原來的月池臺車站對面安葬,后來移入了縣上的烈士陵園,由嵐皋縣人民政府于1989年1月立碑紀念。犧牲的學生兵、民兵,基本由家屬運回老家安葬。
看著這些來自祖國各地、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生命,我再次脫帽致敬,向著他們的名字,向著蒼茫的秦嶺、青翠的巴山和源遠流長的漢江。
進入展室,看著展品,聽著講解,我為這些奉獻青青者當年的艱苦生活、奮斗精神和樂觀向上的人生態度所震撼。
20世紀60年代,為了應對國際形勢變化及戰爭威脅、經濟封鎖,黨中央審時度勢,果斷把全國劃分為沿邊沿海一線地區、中部二線地區、西南和西北三線地區,并在“三線”地區展開了大規模的國防、科技、工業和交通基本設施建設。從1964年開始,數百萬建設者齊心協力、艱苦奮斗,初步建成了我國的戰略后方基地。位居川、陜、鄂交通要沖的陜南安康,是三線建設的關鍵交通樞紐區域。為此,國家統一部署,于1970至1973年修筑了襄渝鐵路和陽安鐵路。兩條穿行于秦嶺、巴山、漢水之間的“艱險之路”,因為工程艱巨、工期緊迫,國家除投入巨資外,投入人力高達83萬人,其中鐵道兵23.6萬人,民兵57萬多,還有西安、寶雞、銅川等城市的25800名初中畢業的“學生兵”。來自軍民學三個方面的這些年輕人,一進入鐵路會戰的大戰場,就成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英勇戰士。
這張木床,多么簡單!當年,無論鐵道兵、學生兵、民兵,用的都是這種就地取材、自己制作的簡易床。他們自力更生,上山伐木,扯鋸解板,將木板用竹釘釘攏、用橫杠固定上,就成了床板;再把短木板釘上四根本棍為腿,就是大板凳;兩只大板凳支一塊木板,就是一張木床。一張床四尺寬,要睡兩人,既節省木材、被褥,又節約用房。就是這種簡易床,有的人還享受不到。
這一只八鎊錘,是實打實的鐵錘,提一下都重沉沉的費勁兒。那些十幾歲的半樁子娃娃兵,卻要一天接一天的掄下去,一月接一月的攀在懸崖上打跑眼、鉆在隧道里開石頭。他們砸傷過手皮,砸損過手指,砸斷過手臂,卻不下火線,有的甚至因故摔下懸崖、跌入江中或被塌方奪去了寶貴的生命。當得知有98名民兵為陽安鐵路英勇獻身,我這震顫的心靈深切地感到:鐵軌上這熠熠生輝的光彩,永遠閃耀著他們的青春年華!
這些發黃的先進材料,讓我看到了一個個可歌可泣的創新壯舉:土炮炸開的石塊太大,十幾個人都抬不動,再放跑又浪費爆破器材,怎么辦?學生兵運用杠桿原理,在木杠下面墊上石頭,硬是把比他們重過上十倍的巨石撬下了山坡,看得民兵們拍手稱奇;年輕人在一起工作、生活,得辦文藝活動,以滿足精神需求?墒,沒有樂器怎么辦?民兵們想出土辦法,用羊皮蒙鼓,用蛇皮做二胡,用臉盆做響器,保證了一周一次文藝晚會,看得學生兵拍手稱快;施工和生活條件差,加之夜班多、加班多、工傷事故多,還有外來人員水土不服等原因,導致工地病人多。然而,缺醫少藥怎么辦?部隊醫療隊廣泛培養赤腳醫生,并與當地農民合作挖草藥、辦藥場,迅速讓各種土藥、單方盛行全線,極大地保障了參戰人員的身體健康,讓京城的記者嘆為觀止!
正因為這樣,在各級政府、沿線群眾的積極支持下,由鐵道兵、民兵、學生兵的年輕戰士們,用青春之光淬煉的以“艱苦奮斗、無私奉獻、團結協作、勇于創新”為主要內容的“三線精神”,才融入了共產黨人的精神譜系,融入了鼓舞人、教育人、激勵人們奮發進取的中國精神。
今天,當看到學校到此研學、企業到此團建、單位到此開展主題黨日活動,我似乎看到當年的鐵道兵、民兵、學生兵又回來了。
是的,他們回來了!在這個狹谷,在這個基地,他們的精神被一列列火車帶向大地的遠方,他們的故事被一聲聲汽笛傳向時間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