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賴家斌
原來每次經過安康城區鼓樓街口,總能看到亭亭如蓋的梧桐樹下聚著一群身著對襟衫、腳穿解放鞋的挑夫,確切地說應該是搬運工,他們或三五一伙打牌,或圈成一堆諞閑。若是夏日有人用草帽遮住臉打起瞌睡來,如有需要拉東西的,立馬湊上前去討價還價,講好價就開始行動。
挑夫,舊時是指給人搬運貨物、行李的人。老家在原安康縣朝天鄉,地處偏遠,不通車輛,全鄉人的生活用品、勞動工具只有供銷社經營,經常要跋涉五十多里山路到石轉區供銷社進貨,全靠人力肩挑背馱,是個力氣活、苦差事。記得上小學,常年為供銷社挑貨的是一個姓年的老頭,個子不高,但長得敦實,時常肩抄一根扁擔,手握一個打杵,腰挎一個鱉壺,脖子上掛一條汗漬漬的毛巾。一大早,年老漢揣著供銷社開的進貨單,挑著粽、麻、黃姜等土產,一路爬坡蹚水,約莫中午時分到達區供銷社,趕忙趁工作人員發貨空隙匆匆吃口飯,又沿路往回趕,太陽落山時候返回鄉上,一街兩邊的大人都伸長脖子看看挑回了啥東西,我們老遠都聞到了一股水果糖的香味,嘖嘖吐舌。營業員清點了貨,付過工錢,年老漢要了二兩散酒,坐在門檻上慢慢品咂。“挑夫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一百多斤的擔子,來回一百多里山路,一天時間往返,風雨里的艱難跋涉,雪地上的負重獨行、烈日下的汗流浹背,他們肩挑著山里群眾的多樣生活,背負著鄉親們的美好希望。
與挑夫打交道,是我調到漢濱區信用聯社辦公室工作后。有一次負責印制制度匯編,作為員工培訓教材,由于時間緊,直到開會的前一天下午廠家才印好通知去提貨,我說不是送貨上門嗎?老板稱不包含運費,急急忙忙跑到鼓樓街找到一個拉架子車的,把幾十捆書裝上車拉到單位,又一包一包搬上六樓會議室,幫著放在學員的座位上。走的時候還不忘提醒:“這都是年輕人沒經驗。印東西提前要講好包送,不然的話就要另外付運費。”我連聲感謝,付了工錢記下他的電話,老漢姓張。年底臘月的一天,下起小雪,單位采購的一批宣傳品急需搬到儲藏室,掏出電話打過去,顯示無人接聽,我連忙騎著自行車找到鼓樓街口,見老漢雙手蜷在袖筒里,蹲在架子車上,我埋怨為啥不拿手機,他卻說:“忘啰!只要家里沒有要緊事,只要沒有惡風暴雨,我都在這里。”頓時心里涌起一股由衷的感動,挑夫——這群再苦再累不吭聲的群體,不論風里雨里,無論冷眼風言,他們蹲守在城市的角角落落,用粗糲的雙手,使盡渾身的力氣,為人們提供方便,為市民排憂解難,撐起一家人的生活,他們的堅守、堅毅、誠信,讓人心里踏實,讓人心生敬意。
那年新房裝修的時候,正值夏天,由于經濟拮據,就和裝修公司約定自己買材料。砂石水泥、木材油漆、墻磚地板、電線燈具……一連好幾天,頂著酷暑,照著裝修公司列的材料清單,跑遍建材市場各個門店,貨比三家,談質論價,不時有挑夫跑上前來問:“拉貨吧。往哪里送?”原來,運費是根據材料多少、路程遠近、樓層高低而價錢不同,“恭喜呀,房子這么大面積。這東西(材料)不少,得四車拉,給兩百塊吧。”我已跑得精疲力盡,大體一估算也沒多講就應承下來,他們分門別類搬上架子車,用繩子橫纏豎綁捆結實,沿著馬路邊人行道一溜子往回拉,下坡時,他們小心翼翼,雙手架著車把子,雙腳前蹬,身子后靠倚著車身慢慢滑行,生怕蹭碎了地磚、玻璃,遇到上坡路,他們聚全力于一身,肩勒麻繩,壓低車把,前腳弓、后腳蹬,俯身向下幾近貼面,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動,太陽下,那前仆的身形,黝黑的皮膚,如注的汗滴,活脫脫一幅鐫刻在城市一隅的勞動雕塑,這不正是市民百姓不畏艱辛、吃苦耐勞、樂觀向前的真實寫照嗎?挑夫的形象在我心里兀自高大起來。他們一趟又一趟把材料搬到屋子里,又匆匆趕往下一站,我讓擦洗一下,休息一會兒,他們連連擺手,“我們負責把材料拉到家,不亂竄、不亂看、不亂說。我們靠這個行當養家糊口,也有行規呀。”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我默默祝福他們:日子安好,滿載而歸,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