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保
每當走進山野,看著山坡掛滿紅燈籠的柿樹,或者聽到有人唱著柿樹的歌曲時,不由自主地會想起遠方的家,想起分到戶一背簍硬邦邦的柿子,想起柿樹下那個充滿快樂的童年。
我家后院的田地里有三棵柿樹,在樹下和姐姐哥哥一起玩耍時的情景,至今記憶猶新。特別是每年秋季紅薯收獲之后,把紅薯刨成薄薄的紅薯片子鋪在干凈的麥畦曬干。那一大片白白的或長或短的薯片在晚秋的鄉村田野,是整個農村的一大景觀。
村東頭的那棵老柿樹,它那粗壯的腰身,斑駁的外表,父親曾經說,他年輕的時候柿樹就這樣子,如此算來,這棵老柿子樹起碼也有五六十年的樹齡。機井房旁的柿樹,長得威風凜凜,粗壯的樹干,茂密的枝葉,成為村子的守護神。
老柿樹一年四季都是小伙伴們的樂園。春天來的時候,我們會各自拎著籃子,以柿樹為圓心,割著豬草,撿著掉落的柿花,用線穿起來,或戴在手腕上是手鏈,或戴在脖子上是一串漂亮的項鏈。夏天,這棵大柿樹是小伙伴的樂園,爬上爬下,不亦樂乎!
柿葉和幼小的嫩苞同時顯現,同時出現的還有小伙伴們的身影?梢哉f,伙伴的身影是與柿子相伴隨,味覺也是伴隨柿子的成長而了解苦澀和甜蜜。當鵝黃色的四瓣小花散落時,在花中心便冒出一個四方指甲蓋似的柿蕾。初夏,柿子長成雞蛋大小,此時非常青澀。陰歷九月,柿子開始露黃,這時柿子樹下,小伙伴們隔三岔五,一天一來。不是等哪個柿子熟透才來摘去吃,而是稍微黃就摘下來藏起來。
一次,我和伙伴有才一起偷摘尚在發綠發硬的柿子,埋在玉米地里,并悄悄做了標記。誰知等幾天后我們過來享受時,卻發現柿子早已經被人挖走。錯以為是有才背著我挖走的,有才以為是我背著他挖走的,弄得好長時間彼此互不搭理。直到一天,有才對我說,他發現誰偷走的柿子,原來在埋柿子的時候,另一個伙伴正巧瞧見,趁我倆不注意,偷偷挖走又埋在另一處。在這一年年的歡樂和打罵中,柿子樹綠了黃了,黃了綠了,而我們也一天天在打鬧中茁壯成長,懂事了。
改革開放后,我所在村委會經濟收益一年比一年高。大年初一,為了犒勞辛苦的村民,村委會在二層樓上向下撒各種各樣的食物,花生、核桃、硬糖甚至柿餅。其他多,柿餅少,記得哥哥搶到柿餅時,舍不得吃,給了我。當我第一次咬開柿餅細細品味的時,那甜甜的、糯糯的、津津的味道至今難以釋懷。從此,我就把吃到好吃的柿餅當成了人生中最大的享受。
真的,吃著甜香糯軟的柿餅,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我家后院的那三棵柿樹,想起老家地頭的那棵老柿子樹下懵懵懂懂的童年,想起樹下孩子們無拘無束的調皮笑聲和追打嬉鬧。
那年上大學,秋高氣爽,幾名小伙伴們又來到柿樹下,大家圍坐在一起,品嘗著甜甜的柿子,暢談著未來與打算。吃著笑著,笑著吃著,回憶著種種往事,并沒有感受到即將離別的傷感。時間如白駒過隙,曾經一起長大的小伙伴們漸漸聯系少了,甚至老柿樹下的快樂也在歲月的風中漸漸消散。
父親去世的那年春,踩著薄薄的積雪,來到了村東頭,想遙看一下曾經充滿童年快樂的那棵老柿樹?梢呀浛床坏搅,那里已經變成一片片的農田,正長著一片綠油油的麥苗。我的心不由得沉了一下,仿佛被人連根拔起一般。我知道,那個曾經充滿夢想的鄉村少年已經成為遙遠的夢境。
站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地頭,來來回回地走著,聽著故鄉熟悉的風聲,踩在故鄉熟悉的土地中,一次次地丈量著與故鄉的距離,努力撿拾著少年時曾經的碎片記憶。村頭那棵柿樹早已不見,但那紅彤彤燈籠似的柿子,已經搖醉了鄉村的歲月,燦爛了鄉村的秋光,搖醒著那個鄉下少年的人生夢想。想到這里,突然有一絲冰涼的淚水順著臉頰慢慢地流了下來。是啊,故鄉的泥土里,有熟悉的時光,有童年的快樂,可今天,一個兩鬢斑白的中年人,已經成為年輕人不認識,村童笑問客從何處來?
今年國慶,偕妻到外地游玩。返回的路上,突然瞧見路邊兩位與咱們年齡相近的夫妻正在收摘樹上的柿子,不知怎么的,此情此景突然觸動了內心的柔軟。停車下來,我問道:“這是你們家的柿樹?”倆人搖頭道:是鄰居家的,都進城去。哎!小時,人們想吃柿子,吃不夠;現在柿子多了,卻沒有人吃。他們說,村子里的年輕人都去城里打工,村里熟人越來越少,村里一旦有個紅白事,天南海北坐飛機坐高鐵當天都可聚在一起。聽到這里,內心酸楚,不由得感嘆:“樹還在,柿已黃,不見當年的偷柿郎。”
我們這一代人,也許是熱愛家鄉的最后一代人。孩子們終究要走向熟悉的城市與遠方,講著普通話,吃著一樣的零食,卻再難回到那個叫作老家的地方,故土的概念在他們心中越來越淡漠,過年的風俗會漸漸被遺忘,或許他們心中不再有鄉愁,不會再有故鄉……
我久久地站在路邊的那棵老柿樹下,看著枯枝上還懸掛著的那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柿子在深秋的天空中搖曳著,我又一次想到了那遠方的家,想起了村頭那棵老柿樹,想起了曾經一起長大的童年,也許我該回老家走一走,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