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曉蕾
還是說說那次讓我難以忘記的晚餐吧。
那次晚餐后,很多人都各奔東西了。那是六月初的一天晚上,也就是預選成績和名單出來后的當晚,當時在王升毅家里,去了很多人,有中專預選上的,也有落選的,但所到的幾個人都是平時來往比較多走得比較近的。只有雷老師和張曉霞是個意外。
我們幾個晚上做飯啊瞎聊啊什么的,一直比較隱蔽,因為不敢讓學校和家里知道,更不敢讓班主任知道了。但有幾個關系好的老師還是隱約約知道的。譬如雷老師就知道,但只要不影響學習,他不說也不太管?赡峭,因為學校有點亂,預選上的雖然還在教室里看書,可大部分人心里很是興奮,看書也只是做樣子,假惺惺地把興奮藏在心里;沒預選上的呢?更是無法無天了,反正沒有資格考中專了,還學習干嗎?所以書本也扔了,什么也不管不顧了,他們興奮的勁兒比那些預考上的同學還厲害。這天晚上,學校管得也松,只要不大鬧,基本是畢業班的學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因此才八點多,王升毅和劉向東就對我說:方英安,走,今晚多弄幾個菜,給你和阮茵賀一下。他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和阮茵這次中專預選考試都考上了,而且名列全班第一第二名。我們能考上,是毫無疑問的。王升毅和劉向東都沒有預選上,向東根本就沒有參加預選考試,不過他們一點都不用擔心,因為他倆本身就是商品糧戶口,就是我們常說的非農業戶口,人家還有資格參加中等技術學校的考試,那個考試基本就是為他們這些城鎮戶口但又學習不好準備的,一點都不難,也不嚴格,基本是給予他們一個飯碗。我們班有四個非農業戶口的學生,另外兩個是李紅梅和張曉霞。
王升毅他們前腳剛走,我就敲了敲坐在我前面阮茵的脊背,小聲說:等會去王升毅家聚一聚,他們說給我倆慶賀一下。
阮茵斜了我一言,也低聲說:嘿,你還真以為你能考上?
我知道她其實也是開心的,故意激我,我說:能考不上嗎?你一定能考上,我要和你比翼雙飛啊。
你倒想得美,阮茵“撲哧”一下笑出聲。
你到底去不去啊。
她左右瞄了瞄,說:急什么?說完就埋頭做自己的數學題,不理我了。
我知道她是答應去了,便也安心看自己的書。過了一會兒,她轉身給了我一個紙條,寫著:等會在后門等我,一起去。見了她的紙條,我真是滿心歡喜,但書上的字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了,馬上就收拾書本,草草地裝好書包,到后門等阮茵去了。
阮茵說的后門是學校的后門。獅子口鎮靠山沿河而建,由于地方狹小,很多單位都往后坡上發展。達仁中學就是這樣的,它和郵電所在獅子口街的最下邊,大門前是公路和街道合二為一的一塊狹長的公用地方,學校的大門就開在這一方。學校的操場是再往下,郵電所的前面,郵電所是個小單位,只有兩棟樓,建在山坡上,所以它房前的地方就比較寬,成了學校的操場,其實還按籃球場地的大小劃分成兩個籃球場,安了四個籃球架子。原來這么一塊地方同大門前一樣的,是很多屆學生老師不間斷地挖山挖出來的。學校呢?不敢和郵電所比,學校人多,近1000人的學校,六棟樓,得要多少地方啊。所以學校也向后山要地方,經過十幾年的發展,學校向后山上發展了兩進院落。從學校大門往里走,是由三棟三層樓組成的倒U字形的院落,U字形的底部長樓是老師的辦公樓,U字形的兩邊側樓,一邊是初三年級的樓,一二樓是教室,頂樓是圖書室和男生宿舍;一邊是初中二年級的教學樓,分配形式是一樣的,一二樓是教室,三樓是物理化學實驗室和宿舍,和那一棟樓不同的是,這個宿舍是女生宿舍。U字形底部開了一個門。門頭上就掛著那個大鈴鐺。從門洞里穿過去,就是后院。后院的樓不高,三棟樓都只有兩層。一棟長樓,是初一年級的教室和各個教研室,兩棟小樓,一棟是老師的宿舍,因為房子蓋得早,又是小鎮,沒有套間之說,結了婚的老師,一家兩家,單身教師一人一間。另一棟是大食堂和廚房。大食堂有兩個,一個是教師的,一個是學生的。小廚房有很多個,是學校有家室老師的廚房,一家一個。學校的后門就在這個樓房的旁邊,兩個廚師就兼職做門衛了。其實后門用不著門衛,因為還有老師住在這個院子之外的坡上,地皮是學校的,房子卻是自己蓋的,據說學校也出了錢,這些房子挨著學校的后院墻,基本是三間房帶一個院子。
我熟門熟道的到達學校的后門,見后門是黑漆漆的一片,就很熟悉的伸手去拉路燈的拉線,只聽啪的一聲,路燈還是黑的,就知道路燈又壞了,這個路燈常常壞。過去這個路燈是沒人關的,可新來的宋校長在全校大會上點名批評兩個廚師,說他們不負責任,常常讓后門的燈常明,浪費電,要嚴格要求住在后面的人要隨手關燈。他自己就身體力行,只要晚上從那兒過,見燈亮著,就一定要拉滅。但如此頻繁地拉,燈壞得更快。
六月初,沒有月光,我怕自己站在黑漆漆的地方阮茵看不到,就挪到教師廚房的大門口,那兒有一盞燈。站在燈下剛好可以看到從前院門洞里進來的人,從前院進來的人也一眼可以看見燈下的人,不會錯過的。但這個地方也有不好的,那就是誰都可以看見有個人在那兒,尤其的對面教師宿舍的那棟樓,只要有人一開門,就能看到我了?晌夜懿涣四敲炊,怕阮茵來了找不到。何況,今晚老師也不大管了,算是給學生放假。老師也興奮著呢。自從學校恢復開課以后,達仁中學總共畢業了三屆學生,重點高中倒是有幾個,可沒有考走一個中專生。就是前幾屆的全省全縣中專預選,預選上的就沒幾個,每次一個兩個而已,名次都不行,把上面給的名額都浪費了。自從宋校長調任達仁中學當校長后,他從初中一年級抓起,學生的基礎打牢了,成績便大幅度提高,所以這次教育局給了11個名額,達仁中學不僅全部拿到,而且11個學生在全縣的名次處于前列。你說老師能不興奮嗎?說不定學校的幾個領導此時正在供銷社食堂,獅子口街唯一的正式食堂里舉杯慶賀哩。
我正在瞎想,猛聽到有人叫自己,抬頭一看,見是化學老師雷祥文在那兒招手。雷老師的宿舍在我對面這樓的二樓,一開門就是一個大家公用的過道,我不情愿地走了過去,雷老師就趴在水泥欄桿上俯視著我。
我仰著頭看著雷老師,問:雷老師有事?
你在這做啥子?
沒……沒事,我支支吾吾的。
你這次考得不錯啊,沒想到化學你考滿分,拿了全縣第一。
瞎碰的,我聽說滿分幾個人呢,阮茵差一點也是滿分。
你和人家阮茵比?阮茵化學一直好,你是后來才趕上來的。雷老師說著,見我還站在底下,就問:你怎么不上來?
我……我……
你怎么了?雷祥文奇怪地問。
方英安……兩個人正說著,我猛聽阮茵叫他,回頭看了阮茵一眼,本來想示意阮茵別過來,可阮茵笨頭笨腦地沖過來了。她見雷祥文趴在二樓的,就伸了伸舌頭,做了一個鬼臉,叫了一聲:雷老師。
哦,阮茵啊,和方英安干嗎去啊。
我看了一眼阮茵,意思是讓她別說,可阮茵嘴快,話已經溜出嘴唇了:去王升毅家,他們說要畢業了,聚一下。
好,你們等一下,我也去。雷老師說著就轉身回房里去了,我想他可能鎖門去了。
見雷祥文走了,我說:你個笨蛋,同學們自己一起聚多好,你對他說干嗎?
你以為我想說啊,他不是喜歡你嗎?我以為你已經對他說了呢。見阮茵這樣說,我不言語了?捎植桓试谌钜鹈媲俺聊,張嘴還想說,可聽到“嘭”的一聲,知道雷祥文鎖門了,就閉上了嘴。
雷祥文下來時,他的身后跟著張曉霞。我們不知所措,不知該不該和張曉霞打招呼?蓮垥韵伎次覀冃α诵Γ瑐壬韽呐赃呑吡。
看什么啊,又不是沒見過,你們的同學啊,走啊。
聽到雷老師的吆喝,我們回過神來,他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就到了王升毅家。那一伙人正要埋怨我和阮茵來遲了,猛見到化學老師也來了,既驚喜又不自然,但幾句話過后就好了,畢竟雷祥文也是年輕人,和大家一樣的瘋。
怎么大家不歡迎我?雷祥文笑著問。
怎么會呢?大家說著就把幾碟子幾碗搬出來,弄大土碗倒酒。
我可不喝啊,阮茵捂著自己面前的土碗不讓倒。
喝一點嘛,你又不是不會喝酒,王升毅勸。
不喝,喝了婆嚷我。
她不喝,我喝。兩個人正在推搡,沒想到張曉霞來了,把阮茵的碗搶過去了。正在倒酒的王升毅停住了,看著雷老師。
看我干嗎?你們是同學,隨便。反正我今天也不是老師了。
“哦呵……”大家都起哄,快樂的氣氛頓時充滿了整個林場的夜晚。晚餐就在這夜幕中開始了。